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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ifam

记事九

古代书籍部；对话；

统一历89年6月27日，10：30AM。我把一本名为《统一蘑菇梦赞美歌》的新编图书排放在C2类，第509号通道，G19蓝色小灯上方的二维码中。如果有成员来借阅的话，用手环扫取小灯上方的二维码就可以看到完整版。借阅的最长时间是21天，21天后，统一服务器就会自动关闭阅读功能。为了确保成员们能合理地安排时间，每位成员每次只能借阅一本书，并且只有在归还了一本书之后，才可以借另一本。归还的动作可以在手环上直接操作，但是借阅——在手环如此发达的今天，我们也还是要亲临统一图书馆才可以做到。统一服务器没有提供在手环上就可以查阅各类书籍的服务。据说这样做是不希望成员们的精神都分散在手环上，统一家庭不希望手环涵盖具有娱乐性的功能。并且，统一家庭为每一本书都设置了下载上限，每一本书的最大下载数是20，也就是说，一本书在同一时间最多只能下载到20个手环中，超过这个数之后，还想借阅的成员就必须排队等候了 。我猜测这样的设置对统一家庭有一个好处，就是防止某本书特别受欢迎，防止某种统一终端在审查时走漏眼的不纯正思想在短时间内传播开去。

我编辑好新编图书的整理报告，按下手环中的发送键，然后等待手环给我下一步的工作指示。在此之间，我有一段空余的时间，好好思考一下昨天晚上在广场上的事情。经过一晚的沉淀，到了今天早上，我已经非常怀疑这一切都是我的想象，也许这都是因为太久没有服用统一蘑菇而产生的幻觉，就像古代时那些病入膏肓的人们的濒死体验。

然而让我更怀疑的是，我这一个月不服用统一蘑菇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的目的是什么？我的计划是什么？下一步打算怎么做？难道就这样，每天把蘑菇藏起来，然后等待着它们在某天又再度神秘消失，接着日复一日，我每天假装着自己开心快乐地为统一家庭劳动奉献，继而年复一年地循环往复下去吗？

“哔哔。”手环在空气中投影出几行橙色的发光的小字：

“请前往古代书籍部，领取《罗马帝国衰亡史》，并送往统一学院，UC06.7-2工作室，您的通行码是1603bsm9agKq31Il。感谢您的劳动。”

只有极少数的时候我才可以进入古代书籍部，在过去的十年间，我只进去过两次。这里存放着大量统一历以前的图书，但阅读的权限只开放给少数对统一家庭的未来发展起决定性作用的成员。这些都是极其宝贵的古代资源，由于帷幕底下的空间有限，不适合大量种植造纸的木材，所以纸制品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已几乎消失。书写、绘画、阅读等等，所有曾经用纸张完成的行为，今天手环都可以解决，没有人觉得不方便。不过大部分的书，我们也读不懂，它们大多是用古英语、古汉语、古德语和古法语书写的，统一零年之后，我们就没有再使用这些语言了。统一家庭反对种族划分，因为有种族就有区别，任何的区别和划分都代表着不平等的关系。我们当今使用的语言，是所有古代语言的综合体，整个统一家庭的成员们都只说一种语言，并且将一直流传下去。

古代书籍部在统一图书馆的最底层，在地面以下的位置，下沉30米。我不明白统一家庭为什么要在这么深的地方建一个地下室，整个古代书籍部完全可以搬到统一图书馆的顶层去。也许他们认为，这样一个摆放着如此多古代遗留物件的地方与现在的世界有点格格不入，唯一妥当的做法就是在形式上将其埋葬。

穿过统一图书馆的文学区，在通道的尽头有一扇厚重的铁门，铁门旁边是扫描器，我把手环上显示的通行码放在扫描器前，两秒之后，白色的通行光闪烁，嘀嗒一声，门锁开了。我推开铁门，一阵风悄悄地吹来，空气里带有一种甜甜的味道，冰冰凉凉的，还混合着一点点说不来的味道，像是用舌头舔青水泥墙时能尝到的味道。后来我知道那是泥土的味道，但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风是自然界的产物，一般来说帷幕以内不会有风，但若是某些地方的恒定气温不稳定，又因为建筑结构中那些稍微复杂的变化，冷热空气形成对流的话，就会形成一丝轻轻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风。

铁门后方是长而曲折的悬磁轨道，向下蜿蜒，似乎看不到尽头。我踏上轨道，轨道缓缓地将我往地底的更深处输送。每下降一些，空气里的味道就更浓郁一些，空气也变冷了，似乎恒定温度调节器在这里不起作用。悬磁轨道到了一个有着低矮天花板的方形空间处，就停止了，这里没有人，空间的正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方形桌子，四面围放着看着感觉非常舒适的方形沙发，这里似乎是一个会客区。

穿过这个区域，天花板就变高了。右边是有着落地玻璃的方形房间，整个房间，连天花板和地板都漆成了亮眼的黄色，而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走过黄色房间，向左转进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挂着些奇怪的东西，像是用破旧的机器零件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东西组合成的怪模怪样机器人。近看的时候，好像它们也在看着你，眼睛是黑黑圆圆的两个东西，像是摄像机的镜头——这应该就是摄像机的镜头，只是不知道它们通向哪里。除了这些机器人以外墙上还挂着几只面目狰狞的猪头，几根形状怪异的树枝，和似乎正在梦游的钟摆。

我之所以还能叫出这些东西的名字来是因为我在图画书上见过它们，它们都不是我们的世界平常能见到的东西。在这条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古老的大门，发出阵阵木头的芳香，门上雕刻着线条繁琐而复杂的花朵和叶子，跟地面世界的那些直线条完全不一样。我轻轻地推开门，水晶灯洒下昏黄而柔和的光，天花板足足有十米高，成排成排的书柜一直高耸至天花板的顶部，要拿到摆放在最上层的书，似乎要经历一场生死冒险。天花板上也刻满了复杂的花纹，蜿蜿蜒蜒的枝叶蔓延伸展，好像在歌颂大自然的美。

大门的左边，是一张有着圆弧形桌腿的长形古老桌子，上面摆放着一个统一服务器，我接通了手环和它的连接，输入我要找的《罗马帝国衰亡史》，一张地图马上就从手环里被投影到空气中。地图上有一个蓝色剪头显示我当前的位置，一个红色圆点显示《罗马帝国衰亡史》所在的位置，我只需要跟着地图的指示，就能找到这本书。地图带着我穿过了好几个藏书区，和数不清的书架，这里就像迷宫一样深、大而复杂。

突然，在某个转角，我听到一些声音极低的窃窃私语。直觉让我停下来，地图还在发光，我用另一只手遮挡住手环上的投影孔，地图消失了。我弯下腰，寻找声音的来源。在统一家庭里，以这样的声音聊天，是种极不寻常的事情，事实上，我在这之前，从未听见过人们这样交谈，就连谈论魏玛时也不会。

我循着声音，在大概四五排书架的后面，我的右前方，一个转角处，透过书与书之间的缝隙，有隐约的两个人影。我慢慢地接近他们，连呼吸也放得很慢，最后在离它们两个书架远的位置停下来。我竖着耳朵认真地听，他们就在离我不到5米的地方，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完全听清楚他们的话。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我只希望时间能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如果你说的快乐是指无灾无病……那我和统一家庭的所有成员一样，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一群。而如果快乐的意思是战胜困难、有所追求，或是拥有权力……那么无疑，在统一家庭中的我们是最悲惨的一群。……我能忍受枯燥乏味，但是跟你一样，并不享受它。”

“可是没人帮助你能逃出帷幕，不是吗？行动部只要五分钟就能逮住你。难道你真的相信那本古代书上所说，外面的世界有人迹罕至的森林、层峦叠嶂的山脉，还有迷宫一样的隐匿地点？”

“……有一种统一蘑菇，能清空记忆，然后你就像……”

“嘀——嘀——您已偏离路线，将为您重新规划……”突然，我的手环里那温柔的声音说话了。

记事九，完（待续）